旧书与雨

　　《红楼梦》里的妙玉把“旧年蠲的雨水”泡茶给史太君喝，史太君喝了赞不绝口。旧雨之可贵，由此可见一斑。我把旧书比作旧雨，则取其可爱，可恋，与可忆。旧雨和旧书，都能拨动我们精神家园的乡愁之弦，与旧雨相逢，或与旧书相契，都是人生的赏心乐事。

　　静坐着温故几本旧书时，总要怀念起那几家古色古香的书店来，现在它们都关的关，转的转，已难觅其踪，就像一场旧雨，轰轰烈烈地下过后，只在心头留下了雨的惆怅，和一点挥之不去的霉味。对于躬逢其盛的人，本可以像老酒鬼光顾酒家一样天天到书店里按时报到一次，现在店面一下子消失了，其中的苦闷可想而知。

　　旧书店逛不成，就等而下之，走走旧书摊。旧书摊分为三种，一种多为盗版书，不仅印刷粗鄙，而且书名滥俗，可以不予理会和涉足；第二种则以封面花哨内容甜俗的旧杂志为主，亦不必光顾；唯有第三种，是专卖各种旧版的经典之作，走过路过时绝不能踏雪无痕。每次经过这种旧书摊，我就像贪玩的孩子看到新式的游戏，总想好好地过一把瘾。觅书如寻宝，亦如扫雷，不可蜻蜓点水，不可一扫而过，宜采用地毯式的搜寻，直到发现心悦之书为止。书摊的主人不知为什么大部分都是妇人，有的心硬，咬准了一个价格就不再松口；有的则看你脸熟，是常来客，就和气些，稍稍肯还点价。当然，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们心软，让你既买到心仪的好书，又落个实惠。那就是在雷阵雨来临前的一段时间，那时候，黑云压城城欲摧，豪雨欲来风满楼，你会发现卖书者的心儿开始发慌，不时地抬眼望天，有时还叹叹气把头摇。这时候你要该出手时就出手，降低一个价位，杀他个措手不及；摊主仿佛在雨下来之前已是雨润心田，心儿变得极其柔软，很随意地就把一本妙趣横生的书便宜地卖给了你，仿佛他大敌（雨是书的敌人）当前之际已无心吊你胃口。你呢，就像在股市收市前接住了杀跌者的筹码，表面一脸镇定，内心却一片狂喜。买到书后，一路骑着车，唱着歌儿，快活得像打了胜仗的拿破仑。这时候，如果云开雾散，天气转晴，你会得意非凡地仰天兴叹：“此乃天助我也！”如果这时候暴雨倾巢而下，你也乐得把雨当做甘露或琼浆，让它把你淋个痛快。

　　我的好多旧书，如阿英的《小说三谈》、《麦田里的守望者》、《契诃夫文集》等书就是以此方法，以一到四元的价格购得的，其中有的书，以前曾经以膜拜心态赏读过的，属于隔年的旧雨，现在能够买到手，则又成了相见恨晚的新知，真是不胜快乐之至。

　　雨落久了，就会让人觉得苦不堪言，可事后回味起来却又很温馨，这倒真有点像书里书外的人生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