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中生用生命看世界，是谁的悲哀？？？

“群众，尤其是中国的，永远是戏剧的看客。牺牲上场，如果显得慷慨，他们就看了悲壮剧；如果显得胆怯，他们就看了滑稽剧。”

——鲁迅

6月20日，那个19岁的甘肃女孩挣脱了消防员的手，一颗生命熄灭了。

但是这颗生命的消失，对于楼下那些围观的中国人而言，纯粹是上演了一个下午的闹剧，加上可能在未来几天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
始作俑者，那位名为吴永厚的班主任老师，曾在2016年9月，对当时突发胃病在卧室休息，无力反抗的受害人小李实施猥亵，受害人当时17岁。针对此事，受害者曾经在案发后向庆阳市人民法院提交了一份六页的控诉状，其中对于吴某的猥亵行为进行了具体描述。

事发后，庆阳六中校方并未取消吴某的任教资格，而是建议小李转校，或者是调动到别的班级；最后却是以更换班主任了事。

受害者第一时间寻求校方心理辅导教师进行求助，但是该教师并未为受害人提供有效的心理治疗，反而为她并未告诉父亲而感到“庆幸”。

受害者在事后前往医院就诊，被确诊患抑郁症，并且出现明显的PTSD（创伤后应激障碍）症状，曾在案发当年10月以及12月两度尝试自杀未遂。

但是，对于此事，庆阳市公安局西峰分局直到2017年5月才对吴某的猥亵行为处以十日行政拘留处罚。

2017年5月24日20时许，受害人上到庆阳六中教学楼5楼再次尝试跳楼自杀，但被公安民警、消防官兵及时解救。

因罹患抑郁症错过2017高考后，受害人还去了另一所高中读书，但没多久便放弃回家。 在治疗期间，庆阳六中校方曾提出补偿35万元的和解方案，并要求家属不再追究此事，但遭家属拒绝。之后，受害人一直想读大学，应她的要求，父亲给她报名了2018年高考。而在今年的1月15日，她又服用曲唑酮片等大量抗抑郁药物第四次自杀未遂。 

直到2018年3月，西峰区检察院驳回了小李的控诉状，并且发布了一纸“不起诉理由说明书”

后受害人针对该不起诉决定向庆阳市检察院提起申诉，但在5月18日该申诉最终仍被驳回，庆阳市检察院维持西峰区检察院不起诉决定。

根据西峰区以及庆阳市检察院两份说明的解释，不能认定老师“亲吻”和学生抑郁自杀之间的因果联系，所以老师的行为属于“显著轻微”，无法起诉。

证明抑郁自杀与该教师的猥亵行为是否存在因果关系，是该事件中的关键；但是如果猥亵、性骚扰的认定，必须要证明受害者因为被“猥亵、性骚扰”以至于抑郁自杀，那么这个逻辑本身难道不就是一个受害者的绞肉机吗？

国际惯例对性骚扰的一般认定标准中，“故意触摸、碰撞、亲吻对方脸部、乳房、腿部、臀部、阴部等性敏感部位”是百分之百的性骚扰，该教师的猥亵行为主观“故意”性质，在2017年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已经由吴某本人承认了。

此外，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条描述，“以暴力、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妇女或者侮辱妇女的，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”。

该法条所描述与吴某的行为并无相悖，但何以西峰区分局只以十日行政拘留处理？

对于性侵受害者而言，创伤不仅来自于伤害发生当时，更多来自于后续二次伤害。女生给法院递交控诉状，为的正是寻求正义，为了自救。而在不起诉决定书中轻描淡写的“用嘴接触”、“测试体温”等字眼，无疑是公检法对受害人人格尊严的二次打击。

然后，因为PTSD症状，受害者成为了同学眼中的的“神经病”，每天承受嫌弃与质疑的目光。而施害者却成了可怜的人……

据小李的控诉状中描述，当时吴永厚在心理辅导室向她“道歉”，“他又求我放他一条生路，希望我能原谅他”，这使我不禁想起了曾经看过的韩国对于被戴上脚环的性侵者的报道，其中有一个人是这样说的：

此言差矣，对于受害者而言，你们就是畜生，而在这个事件当中，班主任吴永厚同理。国内的性骚扰性侵案件频发，究其根源就是犯罪成本太低，施害者未受到与受害者对等的痛苦，同时亦无法被识别，及时拘留十次八次，但是依旧可以遮遮掩掩地谋划着下一个侵犯的目标。

在这种情况下，让人不禁发觉汉谟拉比法典的“以牙还牙，以眼还眼”是多么难能可贵……

一方面把性教育视为洪水猛兽，对性话题避之则吉；一方面对猥亵侵犯视而不见，为了维护一校之声誉，为了维护一个失格者的“名誉”而默不作声。这是目前国内从义务教育到高等教育院校共同的恶疾。

但是除了装傻充愣的学校、恬不知耻的老师、尸位素餐的执法者，杀死她的还有很大一群帮凶。

他们站在大楼下围观。

对自杀者哄笑催促，他们高声鼓掌。

在昨晚10点举行的新闻发布会现场，庆阳市公安局消防支队西峰区大队中队长程伟表示，自己当时就在李某奕身边劝导她。经过数小时僵持后，受害者突然对他说，“哥，我清醒了，谢谢你，我要去天堂了”。随后便向下跳，程伟抓住女孩大臂，但在此过程中，其一直在挣脱，最终不幸坠落。

程伟表示，正面目击女孩坠落后，他的内心极为痛苦，一直用手砸着墙壁。据他介绍，现场参与救援的另一个消防员便是在去年5月的第三次自杀时救下受害者的一员，本次事件后他至今仍未走出心理阴影，需要接受心理疏导。

▲插图作者@DESIGN虎婉芸

当消防员还在为这个19岁生命在坚持时，楼下围观的人群，在发朋友圈、快手，在咒骂，让这女生“快点跳”。有个中国群众还录下了视频，视频里说道“大家看一看，从一点到六点还没跳下来，怂怂把驴都怂栽倒了”。

脱手的那一刻，伴随着消防员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的，是地上无数围观者的尖叫与哄闹。

▲插图作者@一拖鞋镖你脸

是的，新中国已经成立了69年了，但是鲁迅笔下吃人的国人依旧活着。只要馒头蘸的不是自己的血，他们始终可以嚼得津津有味。

但也别以为看客只是这一次事件才出现，也别把它当作是庆阳一地之“特产”；国人把鲜血当做热闹来看，早已不是一朝一夕的特例，而是成为了深入骨髓的恶俗，从封建时代至今，未曾断绝。

只是不巧，在自媒体发达的今天，原本如蝼蚁的他们，被放大在手机屏幕上而已。

事发后，庆阳市宣传部在接受北京青年报的采访中，更是充分发挥了想象力，“我了解到这个女孩原先就有抑郁症，他们老师在照顾她的过程中没把握住自己的行为”。

极其圆滑的官方口吻，对于性侵、猥亵等字眼只字不提，一句“没把握住自己的行为”掩盖了所有罪行，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。

有的Keyboard man则说：跳楼的女生是垃圾，因为她不敢去手刃仇人。“为什么不拉着禽兽老师一起死呢”？如此感人的评论，在多起性侵案件当中没少出现。

Keyboard man之所以能如此理智，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性侵受害者，他们对抑郁症一无所知。

“大多数抑郁症患者具有善良的品质和敏感的内心，她们只有在确确实实找不到自己的过错时，才会将问题的原因归结于他人。而且她们处理痛苦的方式，通常极为内敛，宁愿去伤害自己而不愿意去伤害他人，哪怕对方是造成她痛苦的根源。”

“这让他（她）们对于自己和他人的痛苦极为敏感。这位女生在跳楼之前，最后一句话是对救她的消防员说的，“哥，谢谢你，我走了”。在此之前她遭到伤害，学校的偏袒、同学的异常目光，她也只是在控诉信中说，我朝昔相处的同学、我最尊敬的老师、我深信不疑的学校。”

“可她更多的是自责，对脸都吓白了的父亲，对无法继续学业，对因为抑郁而逐渐垮下去的身体，对被破灭的梦想。”

——@我不是谦哥儿

性侵受害者本身承受的精神创伤与心理压力已经足够沉重，小李能够勇敢地提交控诉状，主动地寻求心理辅导，已经是众多受害者当中难得坚强的一例，对于她们，吃瓜者还有什么理由在那聒噪不休？

而施害者所谓的可怜也是荒谬的，他们在伸出魔爪时，就已经认定这些善良的受害者，就因为她们“善良”，更安全。

善良是多么可贵而闪亮的品质啊，可就是被这些人作为行凶的突破口。

在全世界盛行#METOO#发声行动的情况下，这次事件中受害者主动发声，换来的却是一片畏畏缩缩，冷漠视之的乌合之众。

但凡有一个环节能够坚守，小李都不至于纵身跳下；只要学校能坚持原则给予处罚，或是公检法给予公正的判决，或者是同学们能够给予最起码的关心与尊重，一切都不至于此。

但是作为监管方的学校、教育局，作为法律代言人的检察院，作为社会舆论的同学、老师和围观群众，全盘崩溃了——他们联合一起，为小李的死开拓了一条“康庄大道”，直达地狱。

那个19岁的甘肃女孩落下了，但是侵犯她的班主任还好好的，也许在你读着这篇文章的此刻，他还站在某个教室的讲台上为人师表。

那个19岁的甘肃女孩落下了，但是她的死，会被围观的人面不改色甚至有点好笑地谈论着，然后在一波波谈资轮换后，被人忘记。

那个19岁的甘肃女孩死了，她是被人吃掉的。